2023-08-01 22:5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江茂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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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茂求

 

 

我出生成长在水土温润的南乡,记忆里只有绿水青山的色板。32年前的初夏,刚走出校门不久的我,被抽调去一个陌生的村庄参加社教活动,工余的傍晚,漫步在乡间的田埂上,不经意间,瞄到一抹夕阳打在村后的一整片赤壁丹崖上,那赤红绚烂得有些夸张的色调,连同晚霞一直在天际间蔓延,也直击我的心脏和大脑,刹时夺走了我所有的审美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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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宁丹霞地貌

后来才知道,这种崖壁叫丹霞地貌,是红色砂砾岩层积而成,那赤红色的表面是它被风化剥蚀后的形态;泰宁的丹霞地貌在中国东南方面积最大,是上青年期丹霞地貌的典型代表,丹霞峡谷、洞穴的数量、密度在全国绝无仅有;在徐霞客还未对丹霞地貌作出“色如渥丹、灿若明霞”的描述、中国的地质地貌专家更未对其研究和命名之前,宋代泰宁人就已经用“丹霞”二字称呼这种红色的岩石曾居留过的泰宁丹霞岩民族英雄、两宋名臣李纲,在他180多卷的著述中,更是出现过数十次的“丹霞”字眼只为了泰宁。

冥冥之中的点化,让我与泰宁丹霞结下了不解之缘,只知此身须许她。泰宁的这一代人,陪着丹霞走入了世界地质公园网络,闯进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摘下了国家5A级风景旅游区牌子,也招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来欣赏她的丰姿。

但任何的美好都有它缺憾的一面。丹霞似乎只为风景而存在,除此却是孤寂而清贫。6500万年的沧海桑田,她只是静静地矗立在大地上,等着人们来走进亲近她;她薄薄的土层承载不了参天大树,风化后的田地种植不出丰产的粮食,脆弱的岩体切割不出象样的板材,坚硬的山骨和逼仄的峡谷,开拓不了平坦的马路,阻止了人们兴建美好家园的脚步;许多生活在丹霞山丛中的青壮一代只能无奈远走他乡。

丹霞真的佑护不了与她息息相生的农人村庄吗?多少人凝视丹霞,发出了灵魂拷问。

直到一片叶子的出现,丹霞才生动起来。在泰宁启动申报地质公园的2003年,几位来自武夷山的茶人,在丹霞地貌的沟谷里植下了第一株岩茶苗。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一群开拓者,只剩下了孤独的身影,但仍把对岩茶的情怀与理想坚定地写在了丹霞上,并带动了后来的一批新生代,泰宁人对岩茶的认识理解才逐步清晰而完整。

茶树是山茶科山茶属植物,起源于白垩纪新生代第三纪,丹霞地貌在那个时期开始堆积成岩,他们相生相伴已经6000多万年了。传说,赤壁丹崖都是上天下界的神,是否那时上天给了丹霞一个无法移动的躯体,又复制了一个轻灵的生命精灵?

陆羽的《茶经》说“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有经验的茶农也说,在丹霞地貌的坑涧里,种不好粮食的地块,才是上好的岩茶田。在我的理解中,丹霞地貌风化崩塌形成的土壤,一定是瘦弱丑陋的,而岩茶,却在这里迸发出最完美的生命状态。岩茶,就是丹霞的另一种生命轮回吧?

制作成形的岩茶,条索紧密,紧结重实,色泽油润,象极了深沉的雨后丹崖;一道岩茶的茶汤,或清澈艳丽,或金黄明亮,接近丹霞的本色;岩茶入口,味感醇厚,长留舌本,老道的茶客还能够细微地品鉴出桂花、樱花、松针的香味,想象得坑涧中草长莺飞的生长环境。岩茶,不就是丹霞浓缩的生命形态么?

岩茶是属于丹霞的,岩石中千百万年的物质都转化成了叶片内的微量元素,先人赋予其叫“岩韵”,它是唯一的,没有岩韵,无以岩茶。宋熊蕃说“丛生石崖,枝叶尤茂,至道初有诏造之,别号石乳”;乾隆皇帝御书“气味清和兼骨鲠……清香至味本天然,咀嚼回甘趣逾永”;如今,岩茶的标准已然写上了“岩骨花香”。茶汤吸入唇齿,喉舌间回荡着茶的香清甘活,心脑里体味的却是丹霞的“韵”“骨”“乳”,即“岩石味”。具象的丹霞,抽象成如此细微的精神感受,还能说岩茶不是凝固了丹霞的生命精华?

无岩不茶,无茶不岩。只要你热爱丹霞,一泡茶,对丹霞就有了眼耳鼻舌身意全方位的感知与体验,可以勾起你所有的沉醉和遐想。

我曾经惶惑武夷山与泰宁的巨大落差。同样的碧水丹山,甚至泰宁丹霞更加年轻靓丽,更有风情万千,为何泰宁赶不上武夷山业兴人旺的脚步?文化积淀的差距是有的,但纵观天下名山大川,又有多少陨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细思良久,我释然了,还是岩茶,这片丹山灵芽,为武夷山源源不断输送人文的张力与吸引力。

若是也有一片茶,南朝的江淹会徜徉泰宁,赞叹 “碧水丹山,珍木灵芽”;北宋的苏东坡会在大金湖畔吟哦“森然可爱不可慢,骨清肉腻和且正”;南宋的朱熹会在小均坳煮茶抚琴“茶本苦物,吃过即甘”;元代的赵孟頫也会在上清溪挥毫泼墨“岩壑奇秀,灵芽茁焉”,从而让泰宁象这杯岩茶一样流淌千年的回甘。

若是也有一片茶,泰宁也可以追赶上茶马古道的驼铃,伴随郑和下西洋的楫声帆影,捎带上新桥东西窖的青白瓷器,北上乌兹葱岭,南下马来䢲罗,从此在一带一路中与茶扬名。

若是也有一片茶,泰宁的数百座丹霞岩寺,都可以比肩武夷的天心寺,羽士伴茶参禅,鸿儒嘬茶夜谈,儒释道从此在茶中融汇贯通,何愁没有千年的暮鼓晨钟?

若是也有一片茶,农人们就不必再背负沉重的乡愁,低眉弓腰地外出谋取生活,是否也可以采茶东篱,悠然南山,过着以茶换酒、怡然自得的田舍翁的小日子?

是啊,只是一山脉的侧,泰宁人对茶文化的觉醒却迟了数百年,就象我们对丹霞的理解领悟也那么后知后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片丹霞还在,我们与她的相爱相生永远来得及。岩茶是丹霞的精灵,不是哪个地方的禁娈。不管是北苑龙团、武夷岩茶还是凤凰丹枞,都是一方水土的产物,岩韵的差别,也必然造就各自的家业。泰宁岩茶产业才蹒跚起步,师技他人是生存本能也理所应当,不必苛责它的模仿与复制,不必担心成为他人的附庸和帮衬。就象一个母亲的两个儿女,终究不会成长为同一个人。武夷岩茶不也是从建阳北团里走出来的么?待到成长了,泰宁岩茶自然会内视自身的使命,坚定地䠀出自己的精彩。

泰宁的未来,一定程度上是丹霞的开发与利用。岩茶,可能是点燃泰宁丹霞下一次灿烂的引信。泰宁是中国七大最美丹霞,也一定会生长制作出品质上乘的岩茶;泰宁丹霞能够走向世界,泰宁岩茶也一定会不甘落后。作为一个泰宁人,要有这样的自觉与自信,努力推动泰宁岩茶走向变升华。

宋李纲说,“若会去来无二相,丹霞应肯下岩来”。任何的生命都是大地基因的延续,泰宁岩茶是泰宁丹霞的精灵,我想,泰宁岩茶可与“丹霞”共名。

让泰宁岩茶带着泰宁丹霞的使命,飞得更高更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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