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东金门”
涂志伟
文昌门夜色(叶庆喜 摄)
我家住在漳州东门街巷口头仔,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起,我家就搬到后巷,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至今老屋仍在,已是百年老宅了。
东门街是新华东路西端,是漳州城东门外的老街。至少从宋代开始,东门街就已经形成。民谚将漳州城的东西南北门称为“东门金,南门银,西门马粪,北门苍蝇。”“东门金”说的就是东门老街商业繁荣。宋元明清以来东门街是出城通衢大道,外来的官员也由此进入漳州城。交通带来流通,人流带来物流。宋代,在府城东即新华东路尾设有草市,可能是牛墟的前身。东门街是商业繁盛之地,历史上也是明清海上贸易之路漳州重要的纺织业销售、生产的重要中心。
明万历年间,漳州城十分繁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三月二十九日,朝鲜王朝时期的武臣鲁让(1566-1622)等人从日本逃脱出来,随海上漂流来到漳州月港。四月初三日,鲁让等人走陆路从月港到达漳州东门五里许的浦头港。鲁让从浦头港入城,当经诗浦巷即后巷转出,再从接官亭经东门街,从朝天门进漳州城。一路走来,鲁让所看到的漳州城,充满了生气,商机盎然,市场繁华,房屋毗连,寺院画栋。鲁让等人受到了漳州人热情款待,这令鲁让十分感动。他大为赞叹:“入城中,花锦遍市,百物繁华,灿烂辉耀,夺人眼彩。馆于市店,厚待殷勤,洽如亲归,店家风俗例也。”四月初四日,鲁让等人先到漳州海防官衙门。再由海防衙门官员引荐,与漳州知府韩擢会见。韩擢刚于当年二月上任,为人明爽果决,将朝天门改为文昌门,并捐俸造文昌桥,育才能事。他与鲁让就日本及朝鲜局势进行了深入交谈。虽然是以笔谈方式,却相谈甚欢。韩擢并与鲁让酬唱往来。鲁让现场题律诗一首:“春晚皇州白日明,威仪珍重衙常静。繁华文物供升平,风俗雍熙政自清。桃李开时遍锦绣,贝楼随处尽簪缨。武城奚独弦歌地,今日家家诵德声。”这首诗赞扬了明中叶海商贸易繁盛时期漳州城太平盛世的繁华。鲁让对理学甚有研究,他赞扬了漳州重视礼乐教化,道德提升,百姓安居乐业。韩知府当然很高兴,引为知音,叹为佳作,当场赏银十两。不仅韩擢赞赏,大家也叫好,鲁让觉得很光彩。这首诗“传写而咏之日,假之所作,到处皆佳叹,吾等亦生颜色。”次日,鲁让离开漳州城时,和友人依依惜别时说:“倘非金君弘仁高义之德,何敢到此中华父母之国哉?再生之恩,粉骨难报。”友人说:“一见异域,万里同舟,情孚意熟,有同骨肉,将欲别,可不消魂。”鲁让赠以宝剑二柄,以示古人方寸一古剑之义,两位友人则各以漳州城盛产的绫罗缎一疋回送。顺便一提,清顺治十四年(1657),荷兰人派人到厦门谈判,郑成功也是将4卷黑贡缎、4卷蓝贡缎、20斤茶叶和10罐上等白糖等3种作为礼品回送荷兰人。可见明清时茶、丝绸是十分贵重的,这正是漳州城出产的海上贸易重要商品。鲁让在友人扇上题写了一首七绝,表示谢意:“相逢异域穷阴日,相别中华春暮时。丘山恩德将何报,沧海深情一首诗。”从而留下了漳州海上丝绸之路上的一段佳话。
新华东路是旧时商业繁盛之地,清乾隆年间东厢街市有东街市、浦头市。最热闹的当属东门街、巷口、菜市岳口这三段。漳州城区著名的金银行、参茸行、纺织行业都集中在这里。从东门街、州主庙至元魁庙、顶田下巷一带,为南北药材集散地。据记载,有中药行批发商30多户,如老笃行、天一、南升斋、谦益行等老店铺。还有当铺、银庄、银楼、金箔店,布店、药店栉比鳞次,绵延数里。从元魁庙至接官亭这一段路俗称布市仔,分布着土布行业30多家。
民国七年(1918) 五月,“援闽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兴师入闽,入漳主政,在漳州东门街管厝巷一带开辟“文明雅集”。而新华东路头北侧也设有东市场,原有东市巷,对面就是打锡巷。打锡巷修筑于1935年,原为沙泥路。抗战胜利前的1944年龙溪县政府翻印的《漳州市全图》上,陆安东路已改标为中山东路,打锡巷标明为金门路。不知是否与金门岛有关,或许,取金字吉祥吧,因为这条新路集中了一批金箔、银箔作坊。苍园路西侧也有旧路打铜街。金门路命名早于约在1945年台湾路、香港路的命名。但金门路不久又改回打锡巷,金门路反而少有人知。而台湾路至今仍这么叫。随着在太古桥至雨伞街的子城内河打通,暨南中学被拆,解放后,这段路命名为澎湖路。
巷口地处新华东路中段,和圆圈同样是商业繁华之地,商品集散地。接官亭巷口小学至后巷这段路旧称迎恩街。从后巷过去就是巷口头,这是后巷、新路巷、巷下街等多条分叉路巷的枢纽。主干路折往东北方向延伸,分出巷下街,雅化为凤霞街,即今文化街。再往前则是通往教子桥、官园、菜市、岳口,直至牛墟。而巷口右边是南向的人市路,也称新路巷。与新华东路民居都是“竹篙厝”不同,人市路两边民居为骑楼建筑。路头就是漳州著名的雕塑大师李明月的住宅,里面也是有好几进的宅院。人市路原称为新路巷,是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蓝理任福建陆路提督时修筑的。蓝理在漳州筹集款项修筑浦头港,因市廛狭小,将东门街至柑仔市之间打通,形成新路巷。这样,新路巷比后巷更便捷通往各港口,生意也随之兴旺起来。民国初年,新路巷再扩建,因街形如人字,有因店铺密排,故后来改称为人市路。新路巷两边民居建骑楼建筑,上楼下廊,骑楼下廊,即人行道。一幢幢房子一楼临近街道的部分统一留空两三米,建成行人走廊。一般地下一楼用于经商,走廊上方则为二楼的楼层,二楼以上住人,犹如二楼“骑”在一楼之上,故称为“骑楼”。改成“骑楼”的还有新华东路菜市、岳口地段。新路巷向南走不远处,又分出东向的新行街,通往浦头港。南向连接柑仔市。而柑仔市南端,估计也在此时在田野中新开辟一条路,名为新马路。打通了民国初年的亮工路,后改五权路,新中国成立后称解放路,也是骑楼风格。解放路南端即新桥头码头。巷口头、新路巷、新行街、新马路都是随着东门街的繁荣而兴起,这种繁荣则是由漳州的海上贸易带来的。
巷口头地处闹市,密布各种商业小店。后巷头对面的是国营米店,米店后面是我小学同学的家,他们家是归国华侨,有多进院落,后面是两层的西式建筑,也有钢琴。巷口街路两旁开有牙科诊所,修五金、修手表、裁缝等便民小店,还有煤炭店、邮电所、农行储蓄所、巷口派出所,特别是有多间的饮食店,卖包子、卖面食等。街道两旁,早晚摆满菜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后来,市场曾一度搬到教子桥对面河沟边。但巷口头的街摊市场仍然繁荣。“文革”中,巷口头宣传栏、电线杆贴满了各种丑化被打倒的名人漫画大字报。那时,如有母亲娘家海澄客人来到家里,母亲都很热情,马上叫我跑到巷口饮食店,先买一碗清汤面招待。一碗面二角钱,清清的面汤浮几片薄薄的三层肉肉片,倒也香气扑鼻。我小心翼翼地捧回家请客人。那时,我最爱吃的是手抓面,一条五香、豆腐干卷在面份上,好吃极了。五香较贵,买不起,我常不卷五香,就着带有碱味的面份生吃。直到如今,吃生面份的习惯仍没有改变。
漳州古城(易欣 摄)
巷口头原建有行春宫,主祀保生大帝吴夲。行春宫原址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曾改为公共食堂,1956年之前改建成巷口百货楼,门牌号为新华东路359号。斜对面就是漳州糖烟酒公司巷口门市部,有两个门面,从旁边向东拐进文化街。巷口百货楼应该是漳州第一家百货楼,比1958年2月建成的漳州综合性的百货总汇漳州百货大楼还早两年,是新华东路、巷口头最好的商店。原属集体性质的商店,二层楼,由三间店面打通建成,面积大约100平方米。我们买日常东西都到百货楼。早期著名的百货楼都在城内,如中山公园旁的漳州百货大楼,在延安南路尾也建有南市百货大楼。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巷口百货楼内面百货琳琅满目,生意兴隆,楼下有成衣柜、搪瓷柜、百货柜、文化用品柜、针织柜和日杂柜等;楼上有五金柜、纺织柜、鞋子柜和布柜。那是我儿时常逛街开眼之处。有时与一二小孩逛店,常比赛谁先发现柜台里的新商品。虽然并不买,但可饱尝眼福。到了青中年,这种习惯变成是逛新华西书店,看新书上架。1985年后,巷口百货楼生意就大不如往常。尤其是1992年后,随着新路的开辟,超市的兴起,巷口百货楼顾客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不好,从原先的二层缩减为楼下一层。2002年7月,从巷口头至接官亭礼拜堂旁边开发建商品楼,巷口百货楼被拆,新华东路被生猛地截断。现在,巷口百货楼的外貌只能在漳州水粉画家游海杰的画中找回依稀记忆了。
东门金证实着东门街旧时繁荣的商业格局。东门街几经起落兴衰,解放后新华东路商业中心逐渐被城里取代。千年来,漳州古城历史的岁月历经几度沧桑,几番风雨,许多如烟往事都随风飘散了,而东门街仍烙印在老漳州人的脑海里,永不忘却。
(本文原载于“漳州文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