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08 17:59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张 茜



金丝湾童话

 

张  茜

  

 

       金丝湾宛如一个童话世界。

  金丝湾,是溪流淙淙、水润苔草、岚雾缥缈的森林公园,是金丝鸟从北到南过冬的家园,是有着一条浪漫“诗峡”的山地丘陵林带,是一个神秘静谧的世外桃源。

  隆冬正午,来到金丝湾森林公园。乔木灌木地衣,层层叠叠,葳蕤蓊郁,高耸云天的树干下仅有一条道路蜿蜒延伸,这是人类前去造访的唯一通道。

  林子里万籁俱寂,脚步回响如印第安人在摇动沙球,草木热情洋溢地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周身被城市繁忙禁锢僵硬的细胞渐次打开。一条溪流白花花钻出树丛,向外急转一个90度,再回转一个180度大弯,在树木的掩蔽下循迹而去,这里便是金丝湾。弯上百丈悬崖矗立,犹如一位伟岸慈父,无声呵护着膝下撒欢的小女儿。崖壁笔直峻拔,犹如刀切斧劈而出,犹如森林公园的一面巨型影壁。杂树松柏、碧绿灌丛、蕨类青苔、零星花朵,跃居崖面,自然天成一幅壁画。面对青山不用画,清泉似琴何须弹,不由朝着崖壁呼喊几声,霎时身后数十米的树颠鸟声鹊起,五彩斑斓的娇小身躯,突飞枝头,歌声荟萃,此起彼伏,清丽空灵,“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我们的歌声回向树梢,接而东南西北,近旁远处,回应纷纷,中音、低音,长调短腔,小提琴、大提琴,小号、萨克斯……凝神屏气,侧耳聆听,凭声腔一一猜测歌者的名字和身量。至多十分钟,所有歌唱却戛然而止,让人面面相觑,意犹未尽。

  森林重归宁静神秘和莫测。千余公顷的疆域,阔叶树、针叶马尾松、杉树却都有着自己独立的版图,这是人类和自然共同努力的结果。你不会想到,这里曾是利斧铿铿、树汁流淌、木屑飞溅的林木采育场;你不会想到,而今那些参天大树都是从前辈擦根的截断面上蓬勃再起,那残存的几乎和泥土同色的寸长树桩,记载着40多年前的家国烟火,镌刻着那个时代的艰辛岁月。深扎土地的树根啊!经年累月,厚积薄发,萌生出新的生命,托起一代希望。这希望,也是人类的期盼和憧憬。

  杉木林方阵齐刷刷占据着一整座山丘,如同大地巨人的一顶插满羽毛的帽子,这显然是一处人工培育林。隔着一条溪流远远望去,树干泛着暖暖的淡红,干净挺拔,顶上的塔型树冠仿佛一面面三角型旗帜。一棵棵粗细高矮,枝丫长短,塔冠大小,都好像克隆出来似的。整座林子疏朗美观,通风透气,任由阳光从树梢滑落地面,照得矮草翠绿如毯,眼前不由幻化出一座瑰丽宫殿,似乎望得见白雪公主、王子、小矮人,穿山甲、苏门羚、松鼠,白鹳、黑鹳、树蛙和山麂。

  一步三回头地转过杉木林,真正跌进了原始森林怀抱。虽然严格意义地说周遭属于原始次生林,因为它们是20世纪70年代砍伐后的重生代。土地和气候在这里表现出惊人的力量,不长的40多年,森林重回到了原本的生机与繁盛。

  我们进入一条幽森森的山谷,两岸林海加持,溪水在谷底奔跑,三三两两的锥栗树一路追赶,抖落满树果实,野草像冬藏的动物,将一粒粒浑圆坚实的锥栗捂得严严实实。赶山的姑娘媳妇儿,肩背袋子,腰系布兜,三五成群,或蹲或弯腰,捡拾草丛里油亮亮的小锥栗,间或丢一颗进嘴里,嗑蹦出一嘴香甜。这情景一如米勒的《拾穗者》,只是拾穗的人物透着忧伤,捡锥栗的妇女却是欢欣喜悦。快乐、自由、原始的野气在谷间流荡,音节纯净,旋律纯美,谱写出一首首醉人的诗歌,由是,世人赋予了一个芬芳的名字——诗峡。

  诗峡里凝聚着大自然的精魂,令我们在那个午后,三进三出,不能自拔。

  地壳雕刻出群山和峡谷,鸟雀、风神耕耘出树木和花草,溪流是它们共同的性灵。诗峡的那条小溪哟,如同一束银色琴弦,在乌黑光滑的卵石上,在谷床变质的花岗岩上,弹奏着永不停歇的优美琴音,娓娓抚慰每一颗走近的心灵,絮絮演示天地间的和谐与安宁。

  身处群山,群山也融入我们的体内,点燃我们的热情,拨动每一根神经,填满每一个毛孔和细胞。血肉之躯对于身边的物景似乎像玻璃一样透明,仿佛真真切切地将自己归还给了大自然,与空气、草木、溪流和岩石一起在太阳的光波中震颤。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既非老态龙钟,也非青春年少;身体既非罹病,也非健康,一切都冥想般地进入地老天荒之中,同大地和蓝天一样,没有食物或者呼吸那样的肉身需求。这是多么神秘的感觉,如此幡然,如此彻底,过往的形骸物欲之累在记忆中恍惚,依稀只是作为立身阅世的凭依。在这样的生命卓异新境中,我们从来都是如此地历久弥新。

  诗峡所处的生境和小气候,犹如热带丛林。浅浅平底的凹峡,让我想起北方乡下喂牲口的料槽,那是牛马最温馨惬意的地方。闪着白亮、散着草香的寸长干麦秸,拌上更具浓郁麦香的麸皮,牛马一边认真地咀嚼,一边从眼梢流露出憨实的微笑。那微笑令我幸福,也令我着迷。两条新辟小路,一左一右,一来一回地陪伴着溪流,使人能够在峡谷里犯迷糊似地转圈圈。阔叶的甜槠、苦槠,还有一棵挂着科普牌子的山茶科细齿柃木,低头注视着远行的流水,这一注视就是毕生。细齿柃木——我终于如释重负,年初在福清古老的天宝陂旁,孑然守候着一棵酷似山茶树的沧桑植物,同行的几位园林专家也都叫不出名字,最后暂且商定为蚊母树。蚊母树是稀罕,但我认定它不是,而今梗在心里的疑惑豁然冰释。

  行走在溪边的小道上。不时地看见落满地面的锥栗子,小小个的是甜锥栗,略大些透着深咖色油光发亮的是苦锥栗。我尝试着咬开一颗,清苦而发涩。苦锥可入药,磨粉服用,能治痢疾和酒伤,能制作清爽可口的凉粉块,还是婴儿最天然的爽身粉。

  行走在溪边小道上。身边林缘的土坎上,细流如线,交织成帘,厚厚青苔,毛茸茸有3寸长,碧绿可爱,伸手轻轻一按,便能沁出一层清水。蕨类植物生长疯狂,金星蕨、铁线蕨、肾蕨、卷柏、鸟巢蕨、书带蕨……眼花缭乱,数不胜数。鸟巢蕨宛如一个个巨型鹰巢,溪畔、林缘一丛丛铺散开去,此时你想止步化身鸟儿,降落巢心。书带蕨飘逸飞扬,一条条半米有余,云集成片,前呼后拥,占据阴森湿润的阔叶林地面,营造出碧波荡漾的青麦田景象。抬头低头,中药材飞龙掌血、砂仁、草珊瑚……随处可见,采一片草叶,轻轻咀嚼,体会神农辨药尝百草,想象上古时代的自然景象,思绪穿越华夏几千年。

  行走在溪边小道上。一段白色石英碎块混拌沙土护坡,磁石般吸引视线,那分明是一段客土。裸露在外的一块块小小石面,折射出道道晶亮的光芒。这一段块丁累累的地质,是废弃的石英开采场?还是矿洞回填?或者客运而来?护坡上墨云般的森林似乎包容了这一切,不问过去,不畏将来,岁月静好。一段花岗岩风化“丛林”横切面,石牙叠叠累累,人梯般紧紧护卫着头顶的森林,一片片牙丛,仿佛一片片缩小的森林,仿佛一段段凝固的岁月,仿佛万千个静止的生命。手指轻轻一触,石牙酥酥脱落,时间、风雨、微生物将坚硬的顽石软化为泥,这是神的造化?还是生命的轮回?还是异次空间的转化?惆怅,喜悦,悲欣交集。

  行走在溪边小道上。溪流顽皮地横过身子,挡住去路,块块汀石排成一行,善解人意。溪流横臂指向一道滔滔喧哗的叠瀑,倾泻而下的瀑流是晶莹的、银白色的,轻盈地在站立的石壁上滑动、掠过,石壁伸开一根根手指,将水流梳理成一丝丝、一缕缕、一束束、一片片流线型图案的幕布,和麻花辫子一样纠结重叠的飞流,最后落入岩潭之中。一丛丛莎草立足在露出水面的圆石上,生出一种柔美迷人的效果,修长而富有弹性的叶子,小拱门似的垂向四面八方,最长的叶尖弯弯地垂入流水之中,把被岩石耸起分拨开来的水流切分成更加纤细的纹理,莎草、水纹、岩石衬托辉映,使水流更加旖旎动人。

  幽悠诗峡,有诗歌,有远方,更有生命的烟火。

奇异金丝湾,是金丝鸟躲避寒冷的家园,是人间的童话森林。

(原载于《走进梅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