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乡愁

张   茜

在永泰“欧乐堡海洋世界”，穿过“热带雨林”秘境，走过“亚马逊河畔”，抵达海底世界，时空似乎静止。驻足定睛，碧蓝海水，让人的心慢慢漂游起来，一种似曾相识，一种久违的亲切，一种控制不了的情绪在激荡，奇妙又神秘；此时更奇异的是，潜藏于基因深处的记忆似乎渐渐苏醒。哦！这里是我远古的家乡。

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早在史前几百年就认定：人是从一种鱼类演化而来。

你看，那个小男孩，短发乌黑，脸庞秀气，只有5岁半，却已经两天三次地来到庞大如航空母舰的鲸鲨身边。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孩子屈腿跪在观赏窗台上，双手张开紧贴玻璃，小脸儿高高仰起，童声童气地念叨着，一条两条三条......大鲸鲨、小鲸鲨、鲸鲨宝宝，过来，过来，游过来。小男孩外公不解，昨天上午进来看见这些鲸鲨，孩子就舍不得挪步了，下午说，让我再看一次鲸鲨。今天上午问他，是去水上乐园还是再去海洋王国？回答直截了当：再去看鲸鲨。

遇见鲸鲨的天然亲近，孩童是无法表述出理由的。鲸鲨也是鲨鱼，相貌习性却接近白鲸，所以有了一个和鲸鱼沾边的名字。普通鲨鱼嗜血残暴，唯有鲸鲨温良，眉善目慈如老者。孩童是长着天眼的天使，还是基因记忆的那个硬点被唤醒？鲸鲨体长20多米、体重20多吨，犹如航母般庞大的鱼儿，如何能引起一个孩童的如此迷恋，这是生命之间的一种本能感觉。孩童怎知祖先的祖先，曾与鲸鲨为邻，曾与鲸鲨嬉戏游玩，那和谐幸福的画面，那远古的友谊，如密电码般存活在人类脑海的深处，流淌在人类生生不息的血液里。

上苍6000万年前造就鲸鲨这个物种，寿命可与人类抗衡——100岁。一米多宽的嘴巴永远弯弯地微笑着，背上星点儿灿灿，仅食浮游生物，人们亲昵地叫它“大憨鲨”“豆腐鲨”，爪哇人更是敬畏地称它“背上拥有星星的鱼”。

回到海底世界，水母的万千舞姿，奇异曼妙，将人迎接，妩媚柔情地涤去你的一身旅尘，顷刻间你仿佛还原回一尾鱼儿，游进靛青海水，波涛低语，水流荡漾。珊瑚是活的？吸管状、鸡冠状、花朵状、蘑菇状……各式各样，五彩缤纷地摆动着身躯，张合着吸盘般的腔口。通体晶莹剔透，美艳至极，仿佛琉璃，仿佛陆地上的百花园，不，它比琉璃比百花园更具灵性、更具活力，它是海底绚丽丛林，摄人心魄，扣人心扉。

想来陆地上的花草有多少种颜色和形态，海里的鱼虫也能有多少种颜色和形态。血鹦鹉鱼鲜艳夺目，仪态雍容华贵如牡丹似芍药，因其生于水长于水，人们则寄予厚望地称它红财神、财神鱼，终将一份绝伦美艳天物，供奉进了尘世，烟火与仙气只在一念间。有位诗人说岩石里颤动着蓝宝石的眼睛，那么海水里闪动的蓝宝石鱼、蓝曼龙、蓝王子、蓝颊鹰嘴、闪电王子、青魔……该是海的眸子。看见它们，你的情绪、心境甚至血液，都会安静、收敛、清澈起来，它们是大海派出的使者，向我们传递着安宁与静和。一种身披豹纹的小鱼，颇为有趣，庄子说兽伏于洞穴，可这些鱼儿却一条条地插在一个个小圆洞里，统一懒洋洋探出上半身，双唇紧闭，静静呆着，软塌塌肉呼呼似娇无力，逗人忍俊不禁，也勾起人的强迫症，恨不能手穿玻璃，将其拖出。无独有偶，站立鱼更如海水里的一个个银色感叹号，依次紧贴玻璃墙壁直直站着，仿佛站岗放哨的荷枪士兵，令人惊诧。趋近审视，科普牌上写着官名——䲟鱼，细究䲟字，左鱼右印，估摸有来头。可人间百姓不管这些，贯以俗称待之，唤其吸盘鱼、粘船鱼。䲟鱼头颅呆萌，又扁又平，上面似乎粘贴了一张擀好的带着道道横纹的厚面皮，这是它赖以生存的工具——吸盘。也分明是上帝盖在它头上的一方天印，形状椭圆类似闲章，品读中划一条竖线的道道横纹，该是天神写下的发挥通行证作用的道道水波纹，顿悟自己此生万幸，得以破解天机。此鱼生性愚笨，身为鱼却不善游泳，但它头顶一方通行证，便能将自己粘贴于凶猛的鲨鱼腹部，当然不为狐假虎威，只是搭个便车，到达食物丰盛地，便下车用餐。鱼儿无语，貌似愚钝，生存智慧却罄露无遗，可见造物主的超能绝技。

鸟儿在蓝天下飞翔，鱼儿在碧海中翱翔，遥相呼应，灵动宇宙。鳐鱼在我的头顶身旁，挥翅翩跹，身后拖着一根天线般长达数米的直尾鳍，犹如飞机身后划出的一道流线，壮丽而神奇。我从今世穿回前生，看到飞机和鳐鱼，这之间距离横跨一亿八千年。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尾鱼儿，此时洄游大海。

海中狼——鲨鱼身布无数利牙且滚动更新，嗜血成性，消灭弱小。隔着厚实玻璃，大小鲨鱼成群游弋，通身洁净如汉白玉，形体酷似飞机，想来飞机是结合了鱼和鸟的优势，一个小锁恍然打开，一束光亮照向心田，人本能地有一种探索世界的欲望。鲨鱼背部肌肉强健，几条肉滚子贯通脊背，尖嘴猴腮狰狞毕露，浑身锋利毒牙自不用说，孩童看见天然一瞥而过，成人则被那股寒气戾气所惧，想着如何规避。鲨鱼宝宝和所有动物宝宝一样惹人怜爱，拇指大小，蜷缩于透明钙质卵壳内，颤巍巍地挣扎着，想要滴水穿石般地钻出一条生路来。鲨鱼固然体大凶悍，却因浑身是宝而屡遭掌握了武器的人类猎杀。

白鲸和海狮属于碧海智者。白鲸是19世纪美国小说家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中的自然界酋长，自然界守护神。身躯光滑乳白，笑容甜美，鼓包额头宛如老寿星，智商堪比两三岁孩童，最关键的是白鲸非常喜欢已经进化到陆地行走的远古乡邻——人。在永泰欧乐堡海洋世界，人与白鲸、海狮共处情景再现远古友谊，观赏科普兼备，很受观众喜爱。白鲸和驯养师在水中已无人兽之分，配合默契、技艺精湛宛如花样游泳运动员。驯养师驾驭白鲸乘风破浪，犹如舢板运动员，猛地白鲸一个飞跃立起半身，将驯养师直直地顶在头上，仿佛杂技演员顶杠子。白鲸口技也很了得，科学家曾在河口三角洲白鲸迁徙目的地进行了现场水下录音，结果出乎想像，他们竟听到了猛兽的吼声、牛的哞哞声、猪的呼噜声、马的嘶鸣声、鸟儿的吱吱声、女人的尖叫声、病人的呻吟声、婴孩的哭泣声，甚至还有铰链声、铃声、汽船声等。雌鲸分娩，有护卫鲸群在周围巡视，分娩完成后，鲸群主力撤离，留下两条年轻育幼雌鲸左右守护仔鲸，顺水流游动。平素间一根木头、一缕海草、一块石头也会让天性乐观的白鲸把玩许久，嘴里还会打着欢快的唿哨，驯养师为了与白鲸交流，嘴里也含着一根长长的不锈钢犬笛。对于巨大之物我素来敬畏，它外在的庞大，内在的深沉，已经少有力量可以撼动，小说《白鲸》中的疯狂捕鲸船长的归路就是船沉人亡。

在驯养师的带领下，我慢慢地向白鲸靠近，白鲸却欢呼着冲将过来，笑靥如花，口大如盆，满嘴白牙细细密密。轻轻抚摸它的鼓包太阳头，轻声问它好，它只是一味憨憨地笑。隔壁海狮见状也扑打着水花游过来，比起白鲸海狮的模样可算粗拉如农夫了，黑长胡须盖脸，肤色黝青，前肢粗壮而发达。有次其捡拾一个塑料袋，吊在口中玩耍，驯养师见状大惊，跳进水中抢夺，海狮趁机抱住他在水底打滚嬉闹，驯养师在将要窒息的那一刻奋力挣脱而出水，却已满身摩擦出血。海狮冲着我热情地打转转，我却不敢近前，因为我已丧失海中生存本领。

走出“海洋世界”回到陆地，原本下得疯狂的雨帘消失了，太阳从云罅间照射下来，原野一片亮堂，山峦更绿。我脱离了海洋，感觉脚步非常沉重。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永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