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15 09:11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李积庆

体现客家文化最新研究的成果
——读谢重光教授新著《客家文化述论》


雄伟的客家土楼


作为中国客家学研究的著名学者,谢重光锐意拓新,著述不辍,成果颇丰,在已出版的20部专著中,仅有关客家方面的专著就有9部,《客家文化述论》是谢先生关于客家研究理论集大成之作。

该书出版以后,已有数篇书评,分别评述了该书“客家文化多元融合论”的学术思想,分析其在史料考证、内容方法、观点视野等方面诸多值得称道的学术特色,笔者不揣浅陋,也谈谈读过此书的心得体会。

文化是一个极其宽泛的范畴,几乎与人类活动有关系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文化。客家民系形成发展过程多元融合、长期曲折,客家文化内容博大精深。本书在内容结构与叙述手法上,最大限度地展现了客家文化的广度与深度。

首先,作者在结构安排上,匠心独具。全书分上下两编,一纵一横,经纬分明,加上绪论的导读与结语的总结,层次分明,体例完整。初读此书,可以用“轻舟过山”与“登楼望远”二境界来形容读书心得。在上编“客家民系的形成和发展”中,作者以纵向的历史维度探讨了客家民系形成发展史。从六朝唐初客家先民的涓涓细流,南宋客家民系初步形成的支流合并、汇聚成河,到元代客家民系发展壮大时的汹涌澎湃、浩浩荡荡,乃至明清客家人的对外拓展及迁台时的奔腾过海、波澜壮阔,着力抒写出一部客家历史的大河之歌。

下编“客家传统文化”则以横向的文化维度剖析了客家文化物质、制度、风俗习惯、思想与价值四个层次。分别探讨了生计方式、客家宗族社会、客家宗教与民间信仰、客家民间文艺、客家崇文重教风气及客家精神等几个方面的文化表现形式及其内涵。从物质层面的客家文化到上层建筑层面的客家文化逐层往上研究,犹如登楼,或如攀高,拾级而上,步换景移。全书读完,登临至顶,能穷千里目,而将博大精深的客家文化一览无余。

其次,本书叙述史事手法娴熟,宏微相济、文史交融。一方面,在大的历史背景下考察和把握客家文化。如作者在探讨客家民系形成之前,先充分探讨了华南溪峒社会状况,以及福佬民系和畲族的形成情况。在国家与地方互动、族群互动等一系列理论关照下论述客家的形成,视野更为开阔,结论也更为客观公允。再加,关于客家民俗“捡骨葬”,作者通过引用大量文献,指出此俗是古代南方各族共同的丧葬习俗,并且援引人类学家发现的“在环太平洋的许多岛屿、中部和东部非洲、南美洲和北美洲等地都存在二次葬”研究成果,将捡骨葬置于整个中国南方、甚至整个环太平洋地区来考察,无疑提升了论证的可信度,有力驳斥了捡骨葬之俗“是中原人南迁带来的习俗”的观点。

另一方面,通过个别典型文化事象的研究,达到“一叶知秋”的效果。作者善于利用个案研究,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如作者通过对“土楼的起源与演变”的研究,与“客家向闽南的推移及其与福佬民系的接触”论题相印证,并通过考察,指出土楼“因御寇、抗倭需要而兴”,作者认为,福佬、客家两大族群接触的界面最需要这种土楼,“所以土楼在博平岭山脊两侧的大山区得到最充分的发展。”“博平岭东西两麓密集的土楼,正是福佬、客家两族当年矛盾斗争的历史见证。”将土楼的形成与发展同族群间物质、文化资源的争夺联系在一起,可见作者的学术洞察力是十分敏锐的。

作者在史料的运用上也颇为讲究。史料搜集力求竭泽而渔,史料考证严谨缜密,又不致让人有“堆砌史料”之感。例如,在介绍盘瓠蛮迁徙时,作者连续援引了南岳玄泰禅师作《畲山谣》、刘禹锡《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顾况的《酬漳州张九使君》等歌谣诗句,这些朗朗上口的诗文不仅生动地为我们呈现了唐代衡山“畲山儿”去瘠就腴、随山种插,连州莫徭集结狩猎,以及漳州“莫徭”“卢亭”狩猎打鱼生活场景画面;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将这几条似乎不相干史料放在一起,轻描淡写间,一条盘瓠蛮由北至南迁徙的路线和分布的轮廓就清晰显现出来。

2008桃园客家文化节


省思十几年客家研究的已有心得,系统梳理和总结个人关于客家文化的最新观点,是《客家文化述论》一书的学术关怀所在。

首先,“客家文化根在客地”观点鲜明。本书的基本观点是:“有什么样的生态环境(包括自然和人文两个方面)就会有什么特质的人群,这个人群的文化也会鲜明地打上其生态环境的烙印”。特定的文化现象是相关历史现象系列的综合反映,这是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点之一。作者将这一基本观点,贯穿全书始终。作者认为在分析客家文化,诸如客家山歌的渊源、客家宗教信仰的根源、客家人崇文重教社会心理的形成,包括客家人的人文性格和客家文化类型、客家文化特质等问题时,“应该在各地自身的生态环境和历史发展进程中去探索,而不是牵强附会地硬与中原文化挂钩”,并认为:“客家文化虽然与中原文化有密切的关系,但从客家文化在民俗层面的种种事象来看,还是百越和武陵蛮等南方少数民族文化的因子多一些,可以看作是南方少数民族民俗文化的诞伸,从这一角度,也可以说客家文化根在客地。”

作者看到了客家文化的草根性,同时又强调了中原文化在客家文化形成过程中的主导作用,认为“我们之所以把客家民系列为汉族在南方的一个支系,是因为中原文化在客家文化中起了主导的作用,而这种主导作用并非因南迁汉人人数众多,而是在中央王朝政治权利向边陲伸展过程中,官师推动、理学传播等多种因素交叉作用的结果,也是客家文化在建构过程中主动认同中原文化的结果。”

作者认为,客家文化内在包含的中原情结与草根本色,是辩证统一的,又是动态发展、与时俱进的。基于此,客家文化基本特征中的边缘性与向心性“看似矛盾的、对立的,其实正是这样的矛盾和对立,深刻反映了客地由蛮荒化外之地变成崇文重教之乡过程中,客家文化内在的蛮夷因素与中原儒家因素的此消彼长;客家文化正是在两者的互相涵化、互相制约、辩证统一中展现出无尽的活力”。而认识到客家文化边缘性与向心性的辩证统一,客家人品性中互相矛盾的性格——诸如知足保守与开拓进取、造反抗上与精忠报国、婚恋上的蔑视礼教与贞节自持,以及文与野、雅与俗等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其实,选择最有争议的难点为研究的突破口,往往是众说纷纭的学术公案。如,作者通过史料的考证,分析了土楼产生的年代、地域、社会历史背景,以及创建土楼的原因及其创建主题。认为闽粤土楼是特定历史条件和特定自然与人为环境的产物,它们是福佬人、客家人在御寇、防倭斗争中集体智慧的结晶。作者指出“我们今天要做的是如何承传和丰富发展多姿多彩的土楼文化”,而不是抱着狭隘的功利目的去争夺土楼的发明创造权。

再如,关于“客家”名称正式出现的时间和地域,作者否认了“客家”名称为清初迁海复界之后始起之说。认为客家人与闽南人的接触较客家人与广府人的接触要早,在明中叶起,闽南人对客家人已有“客”、“山客”、“客子”、“客仔”、“客民”等称呼,所以“客家”名称最早出现于明中叶,地域在闽南。

再次,作者不囿成规,勇于推进理论的创新。学术为天下公器,立言可达人生不朽。谢先生律己甚严,在理论上不断超越自我。如关于客家文化的概念,正是在作者的不断的修正中,日臻完善。作者在1995年《客家源流新探》一书中首次提出“客家是一个文化的概念,而不是一个种族的概念”这一学术命题,不过作者也坦言,“限于当时的认识水平,拙著《客家源流新探》仍存在很多漏洞和不足。”经过2001年出版的《客家形成发展史纲》和2001年出版的《畲族与客家福佬关系史略》两书作三项重大修正,到2003年出版的《闽台客家社会与文化》、2005年出版的《福建客家》及《客家文化与妇女生活》诸书,作者“彻底放弃了南迁汉人比闽粤赣边区原住民在数量上占优势,以及南迁汉人片面同化土著民的观点,强调客家来源的多元化,提出其主要来源包括南迁汉人、百越种族和南迁盘瓠蛮三大部分”。至此,作者的客家源流融合说趋于成熟,并作为本书论述客家源流的主导思想。谢重光先生有着追求止于至善的学术品格,值得敬佩。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学术品格,先生在客家文化研究领域能够不断推陈出新,成果迭出,也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