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不会忘记
——为卢叨同志诞辰 110 周年而作
广 敏
2025年是卢叨同志诞辰110周年,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奉献的一生。从潮安金山中学的学生到中共潮澄澳县委领导的游击队员,从多才多艺的文艺青年到闻名遐迩的革命秀才,从蒙冤被打成“社党分子”到闽南地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的首任漳州地委书记至福建省政协副主席……卢老给我们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人生履痕。先辈虽已远逝,但风骨与乌山同在,精神与岁月同在,思念与我们同在……
在这里,卢老故事还在传颂
1935年9月,年仅20岁的革命青年卢叨同志随潮澄饶县委的红三大队从粤东凤凰山历尽艰险抵达闽南乌山。自喝下这里的第一口山泉水,乌山便在他心中扎根、发芽,成为了一生心系之所、魂归之处。
他是一个直言敢谏的人。在卢叨的眼里,人的第一品质就是讲真话、道实情。1936年2月,“肃反”运动中,卢叨被打成“社党分子”关押在石洞中。攸关之际,他偷偷写下《卢在祥申冤书》(卢叨曾化名卢在祥),向闽粤边特委书面申诉,披露实情,“肃社党”运动被及时遏止。此举挽救了大批干部和战士,为乌山日后的革命斗争保留了一批骨干力量。1958 年,卢叨没有随波逐流投身到“大跃进”的潮流中去,而是深入乌山农村,和乡亲们同吃住,察实情、解民意。因为仗义执言讲了真话,而蒙受冤屈挨整受批,但他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
他是一个冲锋陷阵的人。战争年代风云突变,需要勇毅,需要果敢。危难之际卢叨总是冲在第一线。1937年7月,闽南武装力量和地方党组织因国民党制造反共的漳浦事件和月港事件遭受严重损失,此时卢叨被委派担任云和诏特区工委书记,乌云压城关头,他不顾个人安危,住在乌山“弓头里”自搭的草寮里,依靠群众帮助,巧妙地与当地党组织取得联系,及时恢复了党的活动。1947年夏,他同王汉杰等同志在乌山葱仔寮组织成立闽南支队,一年中作战150次,神出鬼没地歼敌400余人,迅速恢复了云和诏、靖和浦、永和靖、平和山内四个游击根据地,并与闽西、粤东游击区连成一片,直至漳州全境解放。
他是一个情深义重的人。新中国成立后,卢叨担任首任漳州地委书记,虽进了城,但他心中时刻装着乌山人民,关心着老区群众生活冷暖,热情接待老区群众来访、落实老区政策、经常到老区调研。俗话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乌山老区群众总是亲昵称他为“阿叨”,也时常挂念他,即使是在他受难期间,也总有人到下放地看望他,这是对卢老有情有义、亲民为民的最高“奖赏”。
在这里,卢老诗文还在传唱
卢老是位多才多艺的革命诗人,纸、笔、文,是他投身革命斗争的武器。1933年,他在中共潮澄澳县委领导的印刷所工作,编印《红潮》《红潮画报》等红色报刊;1935年,他前往闽粤边区特委从事《战斗》《工农报》编辑出版工作。游击区办报的革命实践,养成了他苦学、善思、勤动笔的良好习惯,这也成为他后来领导革命斗争的立身之本、成功之基。《卢叨诗文集》收录了回忆、文选、下放与诗词四大篇章,生动展现了卢老波澜壮阔的革命生涯与深厚的文学造诣,展现了千古文人侠客梦的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的完美融合。
卢叨在乌山住的草竂(老照片)
他的诗文中,洋溢着“战地情”。在卢老心里,战地也是生命里最豪情、最浪漫的乐章。峥嵘岁月磨砺了他“是非曲直,不必匆匆。心纯自洁,何费苦衷”的旷达胸襟;烽火硝烟铸造了他“生活就是战斗,没有困难要克服的生活就将会像古井的死水一般沉寂”的战斗豪情;战地黄花激发了他“紧张的劳动之后,不感到累,反而觉得愉快。劳动之乐,其妙有如此者,神乎妙乎,体力劳动之美哉”的乐观主义……
他的诗文中,写满了群众情。在这份浓得化不开的情愫里,有“梨英阿姆浩气壮,生也顽强,死也顽强,生命临终念党章。故人遍地无音讯,朝也思量,暮也思量,暗自思亲暗断肠”生死相随的情牵梦萦;有“旧地重逢开口笑,细眼端详,竞问身安好。美景家乡君岂晓,话长夜短鸡啼了”心心相印的山高水长;有“别的本事没有,深入农村,埋头苦干,联系群众,自信完全过硬的,让时间来回答吧”不负江山的拳拳之心……
他的诗文中,道尽了乌山情。“大地神州处处花,疮痍满目旧中华。燎原星火铿锵志,石洞茅寮是吾家”,这是他思念故地的内心独白;“万物生死一律同,清流骨灰两相逢。蒸凝愿随东海水,化作彩虹展长空”,这是他归宿乌山的真情表白。他在这里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在这里“长啸倚孤剑”去铲平世间不平事。乌山,是他的源,也是他的业;是他的根,更是他的魂……
在这里,卢家家风还在传承
1993年11月,写给一生至爱妻子韦立的绝笔诗作“风风雨雨卌三年,心心相印不变迁”,再现了卢老铁骨铮铮亦柔情似水的革命者形象。“怜子如何不丈夫,无情未必真豪杰”,他爱着乌山,也深爱着家人,与妻子相濡以沫更相互扶持,于子女管教有方又慈爱有加,寓品行教育于细微之处,寓家风家德于言传身教之中。
卢老和韦立大姐是亲密无间的革命伴侣。“希望你进步是工作、是原则;爱你是情感。把情感融化于工作和原则之中,则这个情感有本质的不同,因为经过这样的融化,就成为原则和工作允许的情感,就是革命的情感。”这是他的深情告白,也是他的爱情宣言;这是一个革命人的高远志向,也是一个男子汉的浪漫情怀。
卢老走后,韦立大姐日思夜念,每逢周年忌日,必撰祭文以寄哀思。从一周年到十周年时“刻骨的相思,想到极点,是不敢想”,再从二十周年到三十周年时“这三十年的思念刻骨铭心,你给我的挚爱让我享用了一生的幸福”……字里行间流露出二老共一生风霜、赴一世情长、超脱于寻常夫妻的亘古不变情感。卢老在子女教育上十分注重家风传承。他教育子女“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的做人准则。特殊日子里说得最多的也是“要相信党,相信群众,要保持革命的乐观主义”,即使上大字报、几经隔离下放,他始终开朗豁达、风趣幽默,《寄儿》《送女儿上大学》《新波儿考中研究生》《小漪丽研究生毕业》……无不寄托对子女的殷切期望。这期望,就是“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斗争中坚毅乐观的自信与善良”,就是“日复一日的勤于思索勤于笔耕”,就是“一身正气热爱群众坚持真理实事求是”。
有了这样的家风,卢家孩儿个个刻苦勤勉、坚毅乐观。在子孙们为纪念卢老撰写的《我的双亲》《莱茵河畔的思念》《生命之树长青》《思念,在记忆深处》等文章中,我们深切感受到了这份父严子孝、情深意长的骨肉亲情。
1993年5月,卢老悄悄写下遗嘱:“每个人都要去见‘马克思’,我也到了快去的年龄了,今天我向组织说明:我过世后,后事从简,连花圈也不要送,遗体火化,骨灰安放在云霄乌山原闽南地委机关驻地,我长期战斗过的坑仔尾村后山石洞里。”这是他与乌山生死情缘的最后嘱托,也是他始终心系故土、情牵乡亲的最真挚表达。
同年11月,卢老与世长辞,遵其遗愿,葬于乌山上,漳水傍。乌山老区群众用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他的“归来”,主动挑灯夜战,劈山开路,凿石刻字。水晶坪及远在诏安、平和的群众也纷纷赶来送卢老最后一程。灵车驶来的那一刻,乡亲们齐刷刷跪下哭成一片,天地为之同悲,山河为之共泣。一心为民的人,人民永远铭记他!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今天的我们,或许不会像卢老那个年代之人,走得那么跌宕起伏、风雨飘摇,但我们可以像卢老那样,初心不改,矢志不渝,左手执札,右手执笔,在高山原野、在海岛边疆、在荒漠戈壁,不负韶华、不负时代、不负家国;还可以像卢老那样,坚毅乐观、自信善良,在过往、在当下、在未来,面对逆境与坎坷,心存希冀,追光而遇,目有繁星,沐光而行……
(本文原载于《炎黄纵横》杂志2025年第1期,作者为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书记、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