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08 08:3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吴世灯

大自然的知音——赵修复




赵修复,我国著名的昆虫学家、原福建农林大学教授。他是最早提出建立“武夷山自然保护区”的学者。“文革”前,福建省只有一个自然保护区,即三明格氏栲自然保护区。而“文革”后,最先建立的自然保护区是“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建于1979年7月3日,为国家级。此后,我省建立了诸多的自然保护区,至今,有不同级别自然保护区92个,其中,国家级8个、省级22个,其他为县级。它们为保护我省自然生态环境和青山绿水、建设美丽福建发挥了巨大作用。因此,赵修复功不可没,虽然他离开人世整整12年了,但是人们仍然深深地怀念他……

1917年5月17日,赵修复出生于福州郊区高湖村。这里一派田园风光,是花鸟虫鱼的天下。他从小爱蜻蜓,觉得小蜻蜓美丽:黄橙红绿青蓝紫,五彩缤纷;觉得小蜻蜓很神奇:蜻蜓遮天,大雨将临,产卵时节,点水频频。他还喜欢花花草草,无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都喜欢。青苔为啥绿了一片又一片,青萍为啥一天生九子,树上的蕨类为什么不开花,田埂上的半边莲的花为啥只长一边?所有这些,都让他觉得生物世界是一个谜,如果能解开这些谜是多么了不起!

一个人的成长、成才,生活环境固然重要,而老师的引导更重要!赵修复非常幸运,他在中学、大学和留学美国,都遇上了好老师。他的高中生物教师是唐仲璋。唐先生因家庭困难,在协和大学生物系学习时,半工半读,为校方采集标本,长达8年,实践经验丰富,课也讲得好。这让赵修复如鱼得水,生物科成绩最佳,如愿以偿考上燕京大学生物系。

在燕京大学,赵修复遇上了著名昆虫学家胡经甫。胡教授让他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果园里作果树害虫的调查。一次,在培养果树害虫时,一只蜂老是追随着害虫,他很是惊异。胡老师告诉他,这是寄生蜂,是害虫的天敌,应予保护。老师还对《诗经》中“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记载,作了科学的解释。原来是蜾蠃在田间发现稻螟蛉、棉蛉虫、菜青虫等害虫的幼虫,就用蜂刺刺入,注射蜂毒,使其麻痹。然后,把它背回早已筑好的泥巢内,接着就产卵,最后用泥土封巢。蜾蠃卵孵化出来的幼虫,就食用它妈妈背来的螟蛉幼虫而长大。蜾蠃就是一种有益的寄生蜂。在老师的指导下,赵修复对寄生蜂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立志要掌握它的生活规律,繁育它来消灭有害昆虫,以保证农作物丰收。

大学期间,赵修复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论文也很出色,毕业时被选为燕京大学学术荣誉学会会员,获得首枚“金钥匙”。

1939年,赵修复大学毕业,1940年到山东齐鲁大学任教。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日寇长驱直入,山河破碎,民不聊生。1941年,他回到福州,4月21日,福州沦陷。他被迫跟随协和大学来到山城邵武。这时,他刚结婚,妻子许纯鎏是燕大同学,在县城一所中学教历史。小山城的生活极其艰苦,吃的是陈年糙米,住的是简陋的窝棚。没有电灯,没有桌子,晚上只好点一盏桐油灯,坐在地板上研究昆虫标本。不过,山区昆虫多,采集标本比较容易。他采集了许多寄生蜂标本,却无法鉴定,因为没有工具书。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本美国学者1930年写的《中国蜻蜓手册》,如获至宝,开始从蜻蜓分类入手,摸索昆虫分类的普遍规律,走自己的路,研究寄生蜂。

数年的辛苦有了回报,赵修复在棍腹蜻蜓分类研究上取得突破,完成《中国棍腹蜻蜓分类的研究》的初稿。1948年,他带着这个初稿来到美国麻省州立大学深造,又遇上一位好老师。他把先前的研究成果写成论文,急于发表,而请导师审阅。但美国老师却极重视基础理论,要求他先学两年昆虫形态学再说。“源不深难望流之远,根不固难求木之长。”深造了两年之后,赵修复厚积薄发,连续发表3篇高水平的论文,受到学界赞誉。为此,他获得硕士、博士两个学位和两枚学术荣誉学会的“金钥匙”。1951年,他跟热爱祖国的留美科学家一样,满怀深情,回到祖国,在福建农学院担任教授。

来到福建农学院,赵修复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学与科研之中。他平易近人,心地善良,诲人不倦,教学、科研有条不紊,很受师生欢迎。不过,也有个别外行,对他在美国获得的博士学位不以为然,认为研究蜻蜓是脱离实际的。这些人或许对美国科研不了解,或许存在偏见。其实,研究蜻蜓也是很有意义的。世界上已知蜻蜓目昆虫有6000多种,我国有600多种。蜻蜓是害虫天敌之一,它能吃很多害虫,如小形蛾类、浮尘子、蚊子等等。掌握蜻蜓研究的科学理论,就可以用来指导生物防治,控制害虫虫口数量,保证农作物正常生长。

更何况赵修复是为了研究寄生蜂而去研究蜻蜓的。他带去大量的姬蜂标本,在美国导师的指导下开展研究,并鉴定出其中几十个属。其实,他的科研活动从来就没有脱离实际,总是从生产或生活需要出发的。比如,在邵武时,因当地鼠疫流行,他就去研究闽江流域跳蚤的分类。有人问他:“你为何对小小的茧蜂那样感兴趣?”他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天空中不见老鹰了吗?”问者傻了眼。他笑着说:“因为老鹰吃田里的老鼠,老鼠吃田里喷有农药的谷物,老鼠身上积累了农药,老鹰从老鼠身上得到农药,影响了钙的新陈代谢,蛋壳变薄了,母鹰孵卵时,它的体重足够把蛋壳压破,孵不出小鹰了。因此,老鹰面临着绝种的危险。我们天天所吃的鱼肉蛋菜,没有一件不带有666这样的农药,我们能允许每个人身体上的666越积越多吗?”

赵修复提出“以虫治虫”的生物防治方法,能在农业生产上发挥巨大的作用。我国约有昆虫15万种,其中对农作物造成灾害的害虫不过1000多种。那么,要找出这千种害虫的天敌,就得从数以万计的益虫中去寻找了。比如,我国有寄生蜂3万多种,而国内目前才鉴定出1000多种,还有2万多种未鉴定和被利用。这是多么艰难的科研工作啊!有人说,这几乎是去夜空中数点繁星。赵修复就是这样一位敢于数点繁星的昆虫学家。

柄腹茧蜂是竹器和树木蛀虫的天敌,弄清柄腹茧蜂的分类,应用价值巨大。赵修复为此前后花费了30年的时间,持之以恒、日积月累,终于完成《柄腹茧蜂分类》的科研成果。这项成果后来荣获农业部技术改进一等奖。

武夷山的崇山峻岭,山峦起伏,草木欣荣,有茂密的原始森林,生物资源非常丰富。赵修复对武夷山情有独钟。早在抗战时期,他就从武夷山市(当时的崇安县)大竹岚傅家收购并保藏了许多昆虫标本。这批标本中就有他后来鉴定并命名的许多新种,如棍腹蜻蜓25个新种,蝽茧蜂2个新种,长柄茧蜂4个新种,柄腹茧蜂22个新种等。1965年,赵修复来到心仪已久的武夷山大竹岚、挂墩采集标本。走向密林深山,展现面前的是蝶飞蜂舞,鸟叫蛙鸣的生物世界,生物种类之繁多令他震惊与兴奋。他整天忙碌在昆虫的故乡、生物的摇篮里,心想:难怪一百多年前,就有许多外国学者万里迢迢来到这里采集动植物标本,发现了许多鸟类、两栖类、爬行类的新种以及大量昆虫新种。武夷山是一块宝地,不愧为世界生物标本的模式产地、研究亚洲两栖和爬行动物的“钥匙”。

就是这次考察,让赵修复萌生了在武夷山建立自然保护区的想法。然而,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受到巨大的冲击,满腔爱国的赵修复,同样受到打压与折磨。他被发配到闽北泰宁插队劳动,但他没有气馁,还是那样热心地与虫交友。白天,下地劳动,偷偷地捕捉寄生蜂窝;夜晚回家,埋头制作标本,写作《中国姬蜂分类纲要》等。这时,他只能把建立武夷山自然保护区的愿望,深深地埋在心里……

粉碎“四人帮”后,中国知识分子得到解放。赵修复焕发了青春,争分夺秒地研究昆虫。在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后的一段日子里,他靠几十年来的坚实的积累和惊人的毅力,整理出版了长篇巨著《福建省昆虫名录》,填补了我省昆虫分类的一个空白。与此同时,他更加关注武夷山,更加关注自然生态保护。在省科协召开的一次会议上,赵修复郑重建议建立“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光明日报》记者白京兆获悉后采访了他,并把他的建议写成内参送中央领导传阅。可喜的是,邓小平同志在这份内参上批示同意。消息传来,我省科技工作者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福建省科委和科协马上行动,于1979年6月下旬,在武夷山保护区进行了为期两周的科学考察活动。来自全省及全国各地的109位专家、学者及有关人员参加活动。笔者,当年有幸参加了这次考察活动,亲眼目睹了赵修复等科学家们辛勤劳作的身影。他们或顶着烈日或冒雨进山采集标本。赵修复与北京来的杨集昆、黄复生等,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采集到昆虫标本6000多号,含26个目、100多个科、2000多个种。

“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建成后,赵修复不顾年事已高,年年长途跋涉来到武夷山采集标本,共约10万号之多,并写成论文或专著。为了积累科研成果,他主张创办《武夷科学》年刊。他多次找时任科委主任吴城请求。年刊办起来后,他既当主编,又做编辑、校对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却分文不取。这个刊物世界发行,影响很大。世界一流的美国《生物学文摘》、英国《动物学文摘》都认为该刊质量好、水平高,资料丰富。《武夷科学》创办30年来,已成为与美国、英国、日本、荷兰、比利时等国定期交换的学术刊物。

2001年5月,赵修复病重住进医院。住院期间仍然念念不忘研究事业。这时,他已经不能执笔,就让助手拿来录音机,将重要的科研心得体会录了下来。他说:“余致力寄生蜂研究已50年。其目的在求得对寄生蜂维护自然界生态平衡有明确的理解,尤其对害虫发生虫口数量制约的真实情况有所了解……”他这样执著,这样忘我,其目的就是要寻找害虫发生的规律,而掌握这个规律,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持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原来,维护自然生态平衡是赵修复一生的理想与追求!今天,中共十八大已把生态文明建设列入“五位一体”的国家建设之中,赵修复先生在九泉之下,如能得知,一定感到欣慰。



昆虫学家赵修复在武夷山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