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1 22:5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乔 夫



竹影茶香里的时光褶皱

 

 

 

 

清晨,干坑总是在山雀的鸣叫和竹露的滴落声中苏醒。那是大地与时间的合奏。数万亩的毛竹林在海拔千米的山峦间起伏,竹叶捎带着昨夜的凝露,随一阵风过,碧波荡漾,将草木的清香阵阵向周边推送。香风中不乏山茶的清冽,猛吸一口,令人神情抖擞。看吧,这里的毛竹原始野性,随坡就势恣意生长,粗壮的

竹鞭在满山的乱石之间穿梭蜿蜒,将山体编织成一张翠绿的网。毛竹林下,举目皆望的野山茶见缝插针,蓬蓬勃勃地将它们的根渗入乱石与竹鞭的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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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氤氲的美丽干坑

干坑隶属光泽县的司前乡,它与武夷山的桐木村可谓一奶同胞的兄弟,其地理坐标一个大约北纬 27°43′、东经 117°42′,一个大约北纬 27°50′、东经 117°35′。兄弟俩分列武夷山脉主脊两侧,桐木在东南,干坑在西北。

武夷山脉向西北延伸,到了干坑派生出一座大山叫崩山。沿着崩山脚下的溪流缓缓而上,可见层层叠叠的茶山。这里的茶树没有人工修剪的规整模样,而是枝虬苔青,随性伸展,新发的嫩芽在晨光中泛着银毫般的光芒。一旁的野蔷薇、石蒜、麦冬草、海金沙,还有金银花、七叶一枝花、多花黄精、鹿衔草、五味子

等等,与之共生共荣。若是时令正当,当地的茶农遵循古法,以一芽二叶或一芽三叶的标准手工采摘,指尖翻飞间,竹篓里便盛满了春天的馈赠。

       崩山的地形原始而浪漫,远远望去就像一位体型健硕的母亲斜躺在地,毫无遮掩地面迎朝阳。她还胸怀一座朱漆斑驳的庙宇——盘古庙,仿佛在静静地讲述那个古老的神话传说。闽北少有盘古庙,据说是清乾隆年间来自赣南的客家人入闽,为祈求拓荒顺利,将原乡信仰中的盘古崇拜带入了此地。这座盘古庙起初建在香炉峰,因香炉峰山高路陡,于 1985 年由周边信众共同将其迁建到现址。盘古是开天辟地的创世神,其“斧劈混沌”的意象与移民拓荒的精神高度契合。如今,庙宇背靠形似巨斧的“开天崖”,前临湍急的干坑溪,左右各有形如烛台的天然石柱,有人称之“一斧劈开双烛照”,恰是对庙宇格局的生动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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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泽县司前乡有数万亩的毛竹林

庙后十数米,有一株青钱柳。它生机勃发,浓浓的绿叶之下,如钱似币的花穗,摇摇曳曳。因此,当地人称之为“摇钱树”,枝干之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祈福的红绸。出庙门下山二三十米的路旁有一眼泉涌,泉水清澈透亮,涌流不息。于是,人们命之为“盘古泉”。凡过往行人皆驻足,用有心之人特意置放的竹筒舀水直饮,忖度着是盘古开天辟地凿出的“圣水”,饮之可祛百病。

从盘古庙沿山径下行,一拐弯就见一栋原木色的建筑,它便是“莳光山居”。这是干坑时光褶皱里的诗意栖居。民宿主人颜永洪曾是从福州来到司前插队的知青,返城四十余年后重返干坑,被这里的云雾茶香勾住了魂。他请来设计师,将废弃的林场礼堂改造成十四间客房,每一间都保留着木结构的肌理:裸露的榫卯、斑驳的树皮墙、手工编织的竹帘,连家具都未施漆色,任由原木在岁月中沉淀出温润的光泽。

当然,这里还有更令人惊叹的东西,就是那些隐匿在深山中的野生茶树群落。这里是正山小种红茶的发源地之一。那些茶树的树龄都在三五百年之间。它们树虬枝盘,叶片肥厚,制成的红茶带着山岚的冷香与松脂的苦温,被茶人奉为天地灵气凝成的瑰宝,琥珀般封存着自然的万千风华。

听说干坑原本是叫甘坑的,说是在干坑还没有名字的时候,有一户姓甘的人家自江西过来想经过此地向外去讨生活,没想到一进入干坑地界,茫茫荡荡的毛竹林下举目皆是茶树,于是想,再向外去无非也就是在达武夷山境内做茶,何不就此安家、以茶为生呢?于是,甘姓人家就地安家,精心料理茶事。他们生产的茶叶一经出售就被官家看中,追问品出何处。干坑本无名,因制茶者姓甘,又居山坑,就直呼甘坑。只是,不知何时甘坑变成了干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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蒔光山居民宿

很多很多年前,只因为隔壁的武夷山星村有水运航道,以至同是正山小种的干坑红茶,也要晨起星落挑运到武夷山星村镇的桐木关去销售。

干坑,共有林地面积 7 万余亩,却无田一丘。有史以来,这里的山民世世代代在大山深处,与茶为友,与竹为邻。1973 年司前乡将这里归置为乡办国有林场,90 多户 420 多口的人家,就依然守候在这大山林里。改革开放之后,活跃的人们不甘继续忍受大山的寂寞,便纷纷离开了这仿佛被时光遗弃的角落。

春日的野樱花、夏夜的流萤、秋霜染红的乌桕、冬雪压弯的竹枝,四季的更迭在这里化作可触摸的诗意。茶农说:“我们不是茶树的主人,只是替山神看管它们的人。”或许正是这份谦卑,让干坑的红茶始终带着山岚的清冷、松脂的幽香,以及时光沉淀的甘醇。

当城市的车水马龙成为遥远的背景音,干坑的云雾依旧在竹梢徘徊。茶山在暮色中渐渐隐去轮廓,盘古庙的铜铃在晚风里又开始轻吟。在这大山深处的褶皱里,也许还没人能够想起可能还藏着比竹叶更绵密、比茶香更悠长的文明密码。那是时光深处的文明胎记。自唐末黄巢起义军南迁,中原氏族溯闽江而上,在武

夷腹地辟出这一方桃源,千年的光阴便在此凝成琥珀。当然,要不是盘古庙旁的那棵青钱柳太年轻,它一定知道讲述茶马古道在这里遗落的往事。

想当年,晋商马队循着茶香翻越武夷天险,是否来过干坑?这乱石铺就的古驿道上,是否留有昔时马蹄的踏痕?作为同是正山小种红茶发源地的干坑,那时候,这里的红茶可是与武夷山的茶叶一同进入商队用竹叶捆扎的“茶封”,经分水关入赣,沿鄱阳湖下长江,最终在恰克图与驼铃相遇,成为沙俄贵族杯中的“东

方神饮”的呀!

由此,来到干坑的人都不免揣测:是否在很早以前,干坑也有独特的“茶祭”传统呢?或是每年开春“喊山”,或是每年霜降后“封园”,就如选三株百年古茶树,以红绸系枝,用松木火把绕树三匝,再将新焙的茶末撒入山涧,并向山神献祭“三牲”,以求来年丰顺?

当然,我们或许还可以想象在干坑深处可能散落着一两处摩崖石刻,那便是干坑历史的活化石;或许在崩山的某一处秘境,有一方刻于南宋淳祐年间的“茶马记”的碑文,字迹虽已漫漶,仍可辨认“岁贡茶百斤,换盐千引”的字迹;或许在莳光山居后的断崖上,还留有明代茶商用朱砂写着“买茶到此,神鬼不欺”

八字。其笔锋之遒劲,仿佛能看见当年商队举着火把、背着茶篓夜行的身影。

干坑的历史,从不是博物馆里冰冷的展品。当茶农用古法制作“烟熏小种”时,焙笼里的火光映着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庞,仿佛是千年茶香沉淀的年轮。于是冥想,当盘古庙的香火点燃,信众将第一泡茶汤洒向山崖,茶香与青烟纠缠着升腾,恍惚间,唐宋的马帮、明清的茶商、解放前夕的红色力量、六七十年代的插

队知青,都在这袅袅升腾的香气中现出身影。

来吧,朋友,这里是一个春品茗、夏避暑、秋登高、冬踏雪不可二选的绝佳秘境。历史在这里从未远去,它只是化作山岚,凝成茶露,渗入每一处森林的脉络,等待有缘的你来此破译。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光泽》)